《《猎杀之后》:当真相消隐于学术殿堂,谁才是真正的猎物?

文/深度影评编辑部
当朱莉娅·罗伯茨饰演的耶鲁大学哲学系主任阿尔玛·奥尔森推开办公室门的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即将踏入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卢卡·瓜达尼诺最新力作《猎杀之后》(After the Hunt),并非如片名暗示的那般只关注"猎杀"的瞬间,而是将镜头精准对准了猎杀之后——当指控如瘟疫般蔓延,当真相被层层包裹,当每一个人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整个学术圣殿如何在无声中崩塌。
一封匿名邮件引发的学术地震
故事始于一封匿名邮件,耶鲁大学哲学系新晋教授玛吉·普莱斯(阿尤·艾德维利饰)被指控遭受了同系明星教授亨里克·吉布森(安德鲁·加菲尔德饰)的性骚扰。作为系主任,阿尔玛(朱莉娅·罗伯茨饰)被卷入这场风暴中心。她既非直接目击者,又无法轻易判断两位备受尊敬的同事中谁在说谎。
瓜达尼诺的叙事手法令人不寒而栗——他刻意避开所有直接展示"事件"本身的镜头。没有闪回,没有重现,甚至连对话中的细节描述都被刻意模糊。正如威尼斯电影节一位观众精准点出:"瓜达尼诺回避直接展现现场,回避角色对事发细节的复述,从而让整个事件的经过和动机都是由不同口述而建构的。"这种叙事策略恰恰呼应了MeToo时代的核心困境:当缺乏物理证据,我们如何在相互矛盾的叙事中辨别真相?
学术面具下的脆弱人性
罗伯茨饰演的阿尔玛是这部电影的灵魂。表面上,她是耶鲁的精英教授,拥有完美的职业履历和令人艳羡的学术地位。然而,瓜达尼诺通过精妙的细节揭开了这位成功女性的伤疤:不顾医嘱偷偷喝全糖可乐,深夜独自在破旧公寓里吃韩式炸鸡,胃溃疡发作时强忍疼痛参加系务会议。这些细节构建了一个与公众形象截然相反的阿尔玛——一个在追求学术卓越的道路上失去自我的女性。
而加菲尔德饰演的亨里克则是当代学术明星的完美缩影:风度翩翩,才华横溢,课堂座无虚席。他的魅力几乎让人无法相信指控的真实性。艾德维利饰演的玛吉则代表着学术界新兴力量,怀揣理想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场远超个人遭遇的政治漩涡。
当剧情推进,我们逐渐发现,阿尔玛与亨里克过去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一位短评者敏锐指出:"女主怎么翻身成功的?"这个问题触及了电影的核心悬念。阿尔玛的过去秘密,特别是她在争取终身教职(tenure)过程中的妥协与背叛,成为她在处理当前危机时的道德负重。
"全员恶人"的道德迷宫
《猎杀之后》最令人不安之处在于,瓜达尼诺拒绝提供简单的道德判断。这不是一部"站队"电影,而是一面照向人性灰色地带的镜子。正如一位影评人所言:"瓜达尼诺选择以全员恶人的思路,展现了这种作为旁观者很容易站队的事情发生到自己身边是一种多么完全不同的情况。"
当玛吉意外在阿尔玛家中发现一个隐藏的储物柜,里面装满了与多年前一起学术不端事件相关的文件和照片时,整个叙事发生了颠覆性转折。这一发现不仅威胁到阿尔玛的职业生涯,更揭示了她多年来精心构建的人格面具。短评中提到"从女学生在茱莉娅罗伯茨家发现了那个被隐藏的'秘密'开始,这片就丧失了所有可能的深度",恰恰证明了这部电影对人性复杂性的毫不妥协。
科洛·塞维尼饰演的心理学教授金·塞耶斯成为这场道德困境的旁观者与调解人,她冷眼观察着每个人如何在压力下暴露本性。迈克尔·斯图巴饰演的阿尔玛丈夫则代表了学术圈外的世界,他的困惑与无力感反映了普通人在面对精英阶层内部纷争时的疏离感。
学术圣殿的崩塌与重建
瓜达尼诺将耶鲁大学塑造成一座现代巴别塔,表面上追求真理,实则充斥着权力游戏与政治算计。当性骚扰指控出现,校方不是寻求真相,而是考虑如何最小化公关危机;同事不是支持受害者,而是计算站队的利弊;媒体不是报道事实,而是放大对立。整个学术共同体在"取消文化"的浪潮中摇摇欲坠。
电影中一场哲学系会议的场景尤为震撼。教授们引用福柯、哈贝马斯和德里达,用华丽的学术语言讨论"他者性"(the Other)和"权力结构",却无法坦诚面对自己内心的偏见与恐惧。这正如短评所言:"断定这个电影是anti woke的确很reductive",瓜达尼诺的野心远超简单的政治立场,而是质疑整个知识生产体系在道德危机面前的无能。
瓜达尼诺的风格转变与社会回响
从《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到《挑战者》,再到这部《猎杀之后》,瓜达尼诺展示了他作为导演的惊人多样性。这次,他放弃了浪漫主义的抒情,转而采用近乎临床观察的冷静视角。长镜头、克制的表演指导、精心设计的空间构图——阿尔玛的办公室永远整洁却冰冷,亨里克的书房堆满书籍却显得空洞,玛吉的宿舍充满个人物品却缺乏归属感——每个场景都在诉说人物的内心世界。
这种风格转变并非没有风险。5.9的评分反映了观众的分歧:有人赞赏其思想深度,有人抱怨"观感太像读一篇论文,对bipolar zeitgeist的某种评述,对于相当一部分观众而言一定是枯燥无聊催眠劝退的"。然而,正是这种不妥协的艺术选择,使《猎杀之后》成为2025年最具思想挑战性的作品之一。
超越MeToo的深层思考
《猎杀之后》之所以值得深度解析,正因为它超越了单一的社会议题。它探讨的是真相在后现代社会的命运。当证据稀缺,叙事成为权力,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历史与动机来"建构"真相时,我们如何共存?阿尔玛在片尾凝视着窗外耶鲁校园,她意识到,无论调查结果如何,没有人能真正全身而退。
一位影评人精辟地将此片与麦德斯·米科尔森的《狩猎》相比较,指出"影片表达的依然是人的偏见和执念一旦形成,那就很难再有转变"。不同之处在于,《猎杀之后》将这一主题置于美国精英学术圈,展现了知识分子在道德考验面前的特别脆弱性。
结语:在猫眼之后
电影最令人难忘的意象或许是阿尔玛公寓门上的猫眼。影片多次展现她通过猫眼观察门外世界的镜头——这一视角既保护她,又限制她;既给予安全感,又制造隔阂。正如短评所问:"她想透过窗帘透过猫眼看到什么呢?"在真相与谎言、权力与脆弱、过去与现在之间,阿尔玛和我们所有人一样,只能通过自己的有限视角来理解这个复杂的世界。
《猎杀之后》没有提供简单答案,这正是它的价值所在。在一个人人急于站队的时代,瓜达尼诺勇敢地展示了灰色地带的存在。当猎杀结束,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那场在每个人内心进行的,关于真相、权力与救赎的战争。
(本文基于威尼斯电影节首映版本撰写,部分细节可能与最终公映版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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